02 記憶中的眼睛
天色漸沉,森林像一口逐漸合上的井,光線與聲音被一層層吞沒.
季言夏蜷縮在一棵高大得異樣的樹下.她的雙手環抱著膝蓋,額前細髮沾了露氣,冰涼地貼著肌膚.
她從沒這麼孤獨過.
這棵樹與現實世界的植物截然不同.它的樹皮隱隱泛著銀光,枝葉垂落如垂簾,在夜裡散發著一層溫柔的靜氣,像在保護什麼,也像在等待什麼.
她靠著樹根陷入半夢半醒.腦海中那些記憶片段不斷翻湧——古老的石陣,咒語聲,冰雪中佇立的身影,與無數陌生的詞語在她體內翻騰.
她不知道那些是否屬於她,但它們就這樣盤踞在腦中,揮之不去.
她累了.
哭不出來,也不想思考.
夜色將她包圍,她終於沉沉地睡去.
—
夢境浮現.
她又看見那條老街.
爺爺家的小巷,桂花盛開.放學的她抱著書包奔回家門口,總有一團雪白的毛球迎面撲來.她會大笑,跌倒,被舔得滿臉口水——
「露露——!」她總是這樣叫牠.
那隻流浪狗,成了她童年最重要的朋友.她對牠說所有不能對大人說的話,牠總是靜靜陪著她,一天又一天.直到某天,牠沒再出現.
她哭了很多天,但時間把這段記憶慢慢埋進心底.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,卻沒想到,在另一個世界裡,那雙眼睛——竟再次出現在她面前.
—
她從夢中醒來,感到鼻尖微微一癢.
「...唔...」
她睜眼,視線朦朧間,一團雪白的毛球正靜靜蹲在她胸前.
耳朵細長靈動,尾巴蓬鬆如雲,銀灰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,閃爍著熟悉的神情.
她呆住了.
那雙眼.
那個眼神.
如雷貫耳的記憶,在此刻撕開了封印.
「...露露...?」
她的聲音顫抖,幾乎要碎掉.她伸出手,顫抖地碰了碰牠的耳尖.
那小小的生物沒有逃,只是輕輕地「嗯」了一聲.
就是這個聲音.
她再也忍不住,撲過去緊緊地抱住牠,把臉埋進牠柔軟的毛裡,痛哭出聲.
那不只是穿越的驚恐,不只是孤單與未知,而是從小被壓抑,被遺忘的情緒在此刻徹底崩潰.
「你去哪了...為什麼你會在這裡...為什麼是現在才來...」她哽咽著,語無倫次.
她哭得毫無保留,彷彿將整個靈魂都釋放出來.而此時——
一股細微的銀光,從她胸前的符袋中緩緩洩出.她未察覺,但森林察覺了.
枝葉微微抖動,地面上的青苔開始蠕動,一條條細小的紋路浮現,如同古老的脈絡正在甦醒.
大樹的樹幹深處,一道極淡的光紋順著紋理亮起,宛如在回應這場重逢.
而那霜尾獸——露露的額心,此刻也浮現一枚若隱若現的符印.
她沒看到,只是沉默地抱著牠,直到聲音沙啞,眼淚流乾,整個人陷入無聲的寂靜.
她輕輕吸了一口氣,卻忽然察覺自己胸口深處,有一股說不出的悸動.
像是有什麼東西甦醒了,又像是某種聲音...從體內湧起,貼在她舌尖,輕輕跳動.
她一瞬間以為自己說了什麼,卻發現那不是語言,是某種——節奏?
微弱而古老的節奏,在她耳中嗡嗡作響.
她皺眉,喃喃:「...那是...什麼?」
但聲音很快消散,只留下一種奇異的空白感,像是咒語尚未成形.
過了許久.
露露抬起頭,用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額心.
一個符號閃過她腦海——她不記得在哪看過,但她知道,它的意思是:
「起點.」
露露沒有說話,靜靜地從她懷中跳下,落在地上.
尾巴輕輕一甩,朝著森林深處一個方向走去,又回頭看了她一眼.
她怔怔望著牠的背影,手緊握著符袋,腳步不自覺地邁開.泥地仍濕滑,心中依舊混亂,但她知道,自己不能再原地等待.
走出第一步時,她心中默默對自己說:
「...既然無法改變,那我就要慢慢找出答案,找到回家的路.」
露露走在前方,銀白色的尾巴在晨光中輕晃,像是在替她劃開未來的道路.
而她,終於跟上.